Truth is beautiful. Withoutdoubt; and so are lies.
「真理是美的;毫無疑問,謊言也是如此。」
——Emerson
——是夜,秋月高垂,弦月宛若惡綻的笑靨。
森林中的兩道步伐持續往深處探索著。
在鎮長發布了那樣的任務之後,十凰心想著,自己大概沒有什麼絕對痛恨或絕對心愛的人,自己大概最適合這個任務吧!所以他獨自來到了森林——本來應該是這樣的。
「走快一點唷。」穿著白色連身裙裝,眨著深邃而深藏不露的藍色瞳孔的光,慢條斯理、優雅地走在十凰的前面,小聲地催促著。
「……喔。為什麼我非得要跟著妳一起討伐魅魔……」十凰皺著眉頭,不太滿意地說著。
「嗯——人家怕會下不了手嘛。我可是有很多深愛的人喔。」騙你的。
白色的詐欺師裝可愛地嘟嘴。
不過兩個人就算一個任務本就是方便許多,這樣就算戰鬥自己也許也不需出太大力氣吧?
無論怎麼計算都勝過一個人來呢。
光如此想著。
「……我可不知道我到底會看到什麼,不管怎麼想,都不知道會看到誰,哈,也許是看到國小養的狗吧。」冷哼一聲。對這裡還不太熟悉,有個人一起進行任務也好。十凰淺淺地嘆了口氣。
越往森林深處,就越是感受到異樣——當然,也許只是單純的心理作用罷,帶著魔性的夜,總是操弄著人的五感。
「上條君有養狗呀?我還以為你是養什麼死什麼的類型呢。」
風吹過樹林,暗夜搖曳,看起來格外陰森。
但詐欺師似乎沒什麼反應,只是若有所思。
「……嗯——以原本的知識來考慮的話,其實能變身的方式很多,尤其如果是神格的存在……」
女性細語著褻瀆的知識,雖然沒有特別要討論的意思,在靜謐的祈喚森林中話語還是格外清晰。
「……」我最討厭她這種目中無人獨自思考的樣子了。少年側看著女性的側臉,不高興地撇過頭。
就在兩人接近森林的核心時,氣氛明顯變了。
不對,早就變了。在什麼時候,天空的繁星已經多的異樣,在什麼時候,地面的藤蔓和雜草越來越少,來到了看起來十分柔軟的一塊草地,周圍被大量的樹給圍繞著。
「嗯?」十凰轉過身,但後面過來的路,也已佈滿樹木。
「哦……來了嗎?上條君,武器拿好喲。」
這異樣的氣氛太過熟悉,反而沒第一次實際射出魔法時那種驚恐感了……
我好像也變得怪怪的了,光有點感嘆。
光習慣性地讓袖珍的Colt M1908手槍藏匿在右手心,原地停下四處張望。
驀然——
「那、那個,請問這裏是……哪裡?」
並非兩人的聲音響起,是一陣略顯高亢的少年聲音。
少年有著一頭柔軟的黑髮,身著日本中學生常見的黑色制服。
在光眼中是如此的。
然後是略帶灰藍色的眼睛,有點慌張地轉動著。
在光眼中是如此的。
纖細的身材,女孩子氣的動作,比起中性,更偏向娘氣了。
「……」
掌心的手槍遲遲沒有舉起。
「是,瀨黑小姐。」少年拿好自己的長劍,謹慎地站在光的身邊看向光的前方。
「嗯……?」十凰揉了揉眼睛。
眼前明明,什麼都沒有啊?光的面前是一片有些怪異的樹林,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。
「……?」
「哎呀呀,把劍放下吧,不需要這麼殺氣騰騰的嘛。」一個成熟的男聲響起。
「!?」十凰急急忙忙地把劍對準聲音傳來的地方。
在十凰面前,一個成熟男性從黑影中走了出來。他有著一頭服貼的黃髮,穿著筆直的西裝,鑲著綠寶石的袖扣在沒有光線的森林裡散發著應該不存在的光芒。
「嘿。」男子有著一張歷經風霜的臉,在右眼眼角有一條疤痕,不知道為什麼口袋裡明目張膽的露出槍袋——十凰很清楚那把槍,從上面的小貼紙就能看出,那是屬於他的M1911。
「……喂喂,你是誰啊?這魅魔在秀斗嗎?」
「我就是你啊。」男子聳了聳肩,對十凰說著。
「……哈?」十凰退後了一步,輕輕撞到了身後的光。「什麼東西啊……」
「正確來說,是未來的你,你憧憬的你……」男子笑了笑。「但你不可能成為我,你一點能耐都沒有,不管在家裡,在學校,在家族裡,你都是垃圾,對吧?」
「我就是你的自卑和自傲啊。呵。」
「自卑……?什麼鬼東西?我才沒有自卑……我很強,一直以來我都很強!」十凰緩慢地往另一邊後退,緩慢地蹲低下來。
「魅魔,我看你是搞錯了,打倒冒牌貨,會讓我鬥志更加高昂!」說著比平常更多的話,不著痕跡地撿起石頭。
「啊?沒有自卑?哈哈哈哈哈……就算到了這裡,你的軟弱一點沒變,蠢,蠢到不行。」男子一手插著口袋,一手拔起槍。「一直想要擺出這種帥氣的動作吧?但,你做不到。」
十凰猛然朝對方持槍的手丟出石頭,接著往另一邊繞,一劍往對方的腹部刺去。
「沒錯,你永遠都會耍這種小手段,因為你爛得要死。」
男子毫不驚訝地開槍,直接打碎了干擾用的石塊,另一手直接抓住了衝過來的十凰的脖子,十凰手上的劍形同虛設。
「嗚……!」
十凰努力把劍朝著對方的手腕刺去,然而對方像是早就預測到他的動作一般,把十凰率先摔在地上,朝著手掌開槍。
「嗚……!」十凰吃痛的鬆開長劍。
「哈,你真的是很弱啊……畢竟你跟我『迅猛的黃獅-十凰』不一樣,啊,對了,這是你現在心想著的稱號吧?真是可憐,還沒成為我就得死在這裡了。」
想啊,十凰,想啊,你以後才不會變成這樣單靠武力的渾蛋吧?
他不殺死我,因為他是魅魔,所以我……所以我……
「別想了,我知道你在繼續想著怎麼擊倒我吧?就像我們平常對付那些強大的對手一樣,我知道你在想什麼。」
……不行,不能被他的話語誘導……嗚……我真的,好想像他一樣強。
不要緊的。十凰心想。這個傷口也是幻覺,對,對……
「嗚啊!」黃獅又在十凰的左右肩膀開了兩槍,很滿意地點了點頭,欣賞著十凰慘敗的樣子。
「你很弱。在家裡你沒有用處,爸媽根本不要你,所以你逃到學校。但學校你也沒有容身之處。你比不上幾個幾兄弟姊妹,同年紀的同學們也比你有能耐,你只能逞兇鬥狠,耍點小聰明。但大家都知道哦?」
黃獅用力踩十凰手上的傷口,鮮血沾染了地面。
「不管是打架還是作亂,實際做起來你都比一般人差勁。」
黃獅抓著十凰的領子,將他從地上拉起,在痛苦至極的十凰耳邊低語。
「還記得爸說的嗎?」黃獅笑嘻嘻。「你屬於垃圾桶那裏。」
「……」十凰沒有流下眼淚,但雙眼裡的戰火已經澆熄,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邊,絕望地看著對方。
「垃圾桶……那裏……?」
十凰全身都放鬆了,他已經毫無掙扎的打算了。
但還不夠,黃獅還打算把對方打入更深的深淵裡。
「不只如此,你最後什麼回報都沒有。」黃獅笑著說,將十凰拉靠近,眼神裡滿是笑意。「狩小路家?你只是隨時可以捨棄的棋子。瀨黑織香?你也不過是玩玩的對象,其他遇到的夥伴?不,對大家來說,」
黃獅刻意放輕語調。
「你一直以來,都是多出來的啊。」
「……」十凰身體癱軟下來,黃獅很清楚,眼前這個人已經任由自己處置。
黃獅將槍口,塞進十凰嘴裡。
就在這時,光對魅魔開了槍。
黃獅維持著輕浮的笑容,慢慢消失,十凰則攤在地面上,跪坐在地上。即使脫離了險境,十凰也沒有回過神來,身處絕望的漩渦中無法自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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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…。」
無暇顧及後頭十凰的聲音,詐欺師只是退了一步。
混亂的思緒一口氣沖上腦海。
「怎、怎麼了嗎?我、我是『瀨黑折也』……你是誰呢?」
「少年」微微偏著頭,神色有點慌張的樣子。
「……閉嘴,惡魔!!」
身邊的景象彷彿模糊掉一樣……
詐欺師的眼中只剩下少年,或是那個稱呼為少年的過去。
扭曲惡毒的表情如同滿布皺褶的罌粟,顫抖的手指舉起袖珍手槍。
「碰!」純粹的子彈飛出,這並不是魔法,而是殺意。
——但是似乎打偏了,沒有打中心臟,少年的左肩綻開血花,深可見骨的傷鮮血淋漓。
少年露出吃痛的表情,委屈地接近詐欺師。
「為什麼要開槍呢……?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呀……」
拖著殘廢的左手臂,「少年」表情楚楚可憐,卻勾著弦月般的微笑。
「……這樣你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樣了嗎……明明什麼都沒有做……為什麼要欺負我呀……?」
——腦海中過去的聲音不斷響起。
——『瀨黑,你明明是個男生,一千六米的跑走有什麼困難的?!你現在是在哭什麼,這樣哭哭啼啼的,會被打也是活該!』
「……吵死了,玩這種無聊又破綻連連的把戲,你這種怪物的能力根本連無貌之神的一點皮毛都比不上,渺小又無能的惡魔現在就給我死去!」
——『咦、嗯……呃,網球分組要一組嗎……不好意思,我們已經有人……』
——『呸,你就直接和他說和娘砲在一起我們會染上娘砲菌啦!走啦走啦去打球!』
.25 ACP口徑的子彈連發了三槍,詐欺師展露出幾個月來最激動的情緒,然而顫抖使準星不穩,三槍皆只是掠過「少年」的長髮,打上後頭的樹幹。
「折也」趁著這個空檔,傾身一跳,轉瞬間就來到詐欺師右側。
「——都已經沒有人愛妳了,妳還要對自己開槍嗎?」
折也朝詐欺師身體右側抓了過去,但卻被靈巧地閃開了。
——『滾出去!!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!』
——上大學前與家裏最後的爭吵,以及熱辣的掌傷都還歷歷在目。
「不需要你多事,離我遠一點!」
詐欺師厭惡的皺起眉頭,又開了兩槍,在近距離中總算再中了一道子彈。
折也的膝蓋也血肉模糊,痛苦地跪在地上。
「……真是可惜。如果是幾年前的話,我搞不好真的會被這種招數影響呢。」
光恢復了平淡的、虛假的微笑,後方的慘叫也漸漸傳入耳裡。
「呵……我可是二十七歲了喲,剛才你確實讓我很激動呢,惡魔。」
甜美的黑皮鞋向前踏進。
「但是——那是生氣,生氣到我頭都痛了。」
「我愛著自己,這一點我自己清楚就夠了。然後,我會自己去找愛我的人。」
優雅的Colt槍口直指「少年」的腦門。
「正因為有連自己都可以捨棄的覺悟……區區那點過去,可不要以為我沒辦法丟棄呢。」
「——碰!」
白衣被染紅的詐欺師仰著頭。
月光灑落,在槍聲的迴音止息之際,幻覺製造的溫熱鮮血也和屍體一同消失殆盡,在詐欺師的手中只留下還剩下一發子彈與煙硝餘溫的手槍,以及在月下閃閃發亮的寶石項鍊。
空氣中還殘留著魅魔逝去的黑氣,以及子彈射出的硝味,光站在原地,維持著平淡的表情,過了幾秒,雙腿才慢慢癱軟下來,跪坐在地上。
——再見了,那個懦弱的我。
光仰著頭,儘管自己並不希望如此,溫熱的細淚仍沿著顴骨的線條流至下顎、緩緩滴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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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晌。
抹去眼淚的詐欺師顫抖著爬起,面帶笑容的轉過身來。
「上條君——?啊啦啦,你被打的太慘了一點吧,該不會看到我了?」
「……」十凰沒有心情開玩笑,看了光一眼,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。「啊……嗯……」
含糊地回應,十凰把長劍當作拐杖,想照原路回去。
「咦咦——怎麼了怎麼了?不要不理我嘛?」
有點不想要自己一個人,毫髮無傷的光半跳著湊到十凰身邊,和遍體鱗傷的對方形成對比,但光似乎沒怎麼注意到。
「你這樣回去路上搞不好會碰到怪物喔,和我一起走嘛。」
光伸出手,扶住了十凰。
「……妳還有心情撒嬌啊。」十凰似乎稍微回過神,勉強說著,聲音有些顫抖。「妳……」看著對方似乎頗有餘裕的樣子,本來想開口問說對方看到了什麼,但這樣就要提及自己看到的景象,所以閉嘴。
「……嗯,一起走。」十凰將一些重量靠在光身上,看起來有些脆弱的樣子。
「啊啦啊啦……咦?」光對對方會這麼乖的不回什麼嘴感到有點驚訝,黏著對方,稍微沉默著走了一小段森林道路。
「你都不好奇我看到什麼嗎?……我看到了上條君喔!」騙你的。
「咦?咦?真、真的嗎?」一時之間臉紅了,但十凰仔細想想後不對。「……真的假的啊,如果是真的,妳可毫不留情的幹掉我了啊。」
被光黏著沒有露出討厭的表情,反而有些放鬆的樣子。還是避開了自己看到了什麼的話題。
「因為真的上條君就在後面一直慘叫嘛!想不分心都很難呀——」光一臉無辜的說著無聊的謊言。
「沒、沒有慘叫吧……」
「沒有嗎?上條君好討厭喔,被女孩子這樣說都不開心一下嗎?」
東京都市難見的秋季四邊形在空中與群星一同閃爍,佈滿小道的落葉被兩人踩得作響。
弦月下的謊言儘管無趣,但是能否撫平一點內心的傷痛呢?
白色的謊言從來不是為了保護別人,而是讓自己免於罪惡。
-fi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