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祥的風吹動大樹,樹影跟著樹葉一起沙沙地搖晃。
日正當中,樹影格外明顯。
蘇可站在樹下,煞有其事地繞著樹轉,好像在尋找著什麼。
她左看右看,視線最終停留在靠近樹根、略為腐朽的一處。
那處腐木的樹皮因剝落而不整齊的貼在樹幹上,露出的樹幹顏色明顯比起其他部位淺了許多,蘇可蹲下身,伸出手指戳了戳它,觸感鬆軟而不緊實。
——啊啊!就是這個地方!一定可以燃燒出最美妙的火花的!
赤紅的雙眼漆上了狂熱的色彩,明滅的瞳孔亮起了閃爍的光輝。
蘇可拿出火柴盒,纖細的雙指抽出一根火柴劃了劃,刷的一聲便點起了火,金黃的火焰發熱,升高了蘇可手指的溫度。
正當蘇可打算點燃那處腐木時,遠方傳來的大叫聲吸引走了她的注意——
「不好了——人狼要來了——不好了!」
是從村莊的方向傳來的,那叫聲傳入蘇可耳裡,勾走了她的興致,熟悉、沙啞、如機械般,是基魯的聲音。
——哇咿,又是基魯的預言呢,這次好像特別嚴重?
她抽動了一下嘴角,不禁哈哈大笑,漂亮的臉蛋線條被裂開著狂笑的嘴巴擠成一堆皺紋,毫無淑女的儀態。
她甚至能在腦中描繪出街上的人露出看到瘋子的臉,盡力遠離基魯。
哇伊——應該做什麼防護措施嗎?她想,一邊笑得開懷,她是相信基魯的預言的,畢竟那陣討厭的風上有著狼的臭味——?好吧,其實並沒有。
她笑的是把基魯的警告當作瘋言瘋語的村民們。
不過如果人狼真的來了,那麼怎麼樣也逃不了吧?雖然是有聽過占卜師什麼的會降臨拯救村民的傳說啦——
聽說人狼會裝成人的樣子,然後埋伏在人群中呢!連身旁的人究竟是敵是友都不知道的危機最恐怖了!
所以她打消了準備更多火把燒死人狼的荒唐念頭,任由風吹亂她的滿頭火紅,把原本打算用來縱火的火柴丟到地上踩熄,哼著歌,踏入滿是落葉的小道準備回村去好好聽聽基魯的話。
一步一步地踩在落葉堆上,象徵無機的乾枯發出悅耳的碎裂聲,對未知危機的愉悅感隨著碎裂聲在蘇可心中膨脹。
*
「人狼真的來了——大事情啊!」
銀辮紅眼,沙啞的機械般的叫聲,基魯是霧雨村中有名的瘋子。
他似乎是一個人住,但沒有人清楚他的事,了解他過往的村民大都已逝,然而他的外貌卻不像老人。
現在的村民對他的印象只剩下是個經常胡言亂語的瘋子而已,再加上不老的外貌,幾乎沒什麼人肯靠近他。自然的,他說的話大都沒人相信。
蘇可是個例外。
當基魯說小心水患時,學校的水管斷裂,噴出的水弄得她可憐的落榜生同學一身濕。
當基魯說小心火源時,她在樹林做寫生作業時第一次見到真正的、迷人的、艷紅的熊熊大火——雖然馬上就被來的正好的雨澆熄了。
當基魯說小心古井時,她試著警告教官,但教官只是抓亂蘇可的紅髮,不屑地說:
「啐,小孩子別亂說話,那個紅眼瘋子說的話妳也信?妳可是跳級生耶。」
那時蘇可扁了扁嘴,在心中埋怨本姑娘也是紅眼啊。
也因此,她就再也不向別人提起任何有關基魯的警告的事了。
即使見到某人被推進井中也對此支字不提。
也許基魯的預言如此神準(雖然都只是些不大的災難),只是一連串的巧合也說不定。
不過,天才少女的預感告訴蘇可,這必定會是人們最後悔不相信基魯的一次重大預言。
*
蘇可已經回到了村內,看不出在樹林中興奮的樣子,她正坐在學堂外的椅子上盪著雙腳,窮極無聊。
下午的太陽比起中午稍嫌溫和,不過蘇可不想離開學堂屋簷下舒服的陰影。
拜基魯的舊友——一個異國旅行者——突然造訪村子所賜,蘇可剛回到村子時就已經尋不著基魯的聲音了,大概是跟老朋友敘舊去了吧。因此她想拽著基魯多聽點他的預言也辦不到。
哇伊——算了,本小姐的心胸才沒有這麼狹窄呢——她這麼想,繼續百無聊賴的晃著腳丫觀察村子。
今天中午過後村內的人明顯比平常少得多,許多人都進城或是到別村辦事去了,本來就不大的村莊竟然只剩下十幾人,這人數甚至還是加上外來者(像是基魯的老友)數出的。
看來或許也沒什麼人聽到基魯的警告,那麼她之前在腦內所模擬的村人排擠基魯的景象大概也落空了。想到這蘇可感到有點洩氣。
蘇可甩甩頭,將目光集中在面前的砂石街道。
街上異常冷清,學堂附近是住宅區,裡頭的住戶大都不在家,四周靜得恐怖,就連小麻雀的啾啾聲也彷彿巨石落地般震耳欲聾。
烈陽與靜寂的組合十分不協調,白淨的砂石地被小麻雀啄來啄去,日光照射在白石上,使它的白亮更上一層樓。
盯著砂石地上的麻雀看的蘇可不舒服的揉了揉眼,那樣刺眼的白簡直就像直接凝視太陽一樣。
忽然,一對男孩的吵鬧聲劃破了寂靜的空氣,小麻雀被嚇得振翅逃上天空——
「嗚呣呣——本王的披風!太可惡了!混帳紅毛快給本王還來!」
「有本事就來拿回去啊——」
兩個男孩你追我跑的跑過街道。手中揮舞著一件鮮紅披風、一頭亂翹的紅髮少年是她的同學,基斯特,沒什麼特別。
而戴著王冠金髮碧眼、氣急敗壞的小男孩叫做阿魯格雷,是個外來者,一到村子便大聲嚷嚷「本王可是來自遙遠北方的偉大王國的繼承人!還不快給本王最上等的服務!」,奇怪又任性的小鬼,該說幸好村民都挺和善的他才沒被轟出村子嗎?
見到阿魯格雷,蘇可突然想起最近外來者來訪的頻率有大幅升高的傾向,是村外發生什麼要事了嗎?
不過多想也無益,追逐戰對蘇可來說不是什麼有趣的戲碼,於是她將視線從多了男孩喧囂的街道移開。
沿著地面她看到了圍著草坪的籬笆有點掉漆,什麼時候才要重新粉刷啊?
視界再轉,學堂外草坪上的野花垂著頭,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,本應展現堅韌不屈的美的花瓣殘破不堪,是因為害怕人狼的預言嗎?還是純粹是被學生踩爛罷了呢?
事實大概是後者,不過蘇可寧願當作有趣得多的前者來看。
連花兒都害怕的人狼,到底是怎麼樣有趣的生物呢——
正當蘇可沉浸在無聊的胡思亂想當中時,一隻比被踩過的花朵還沒精神的手拉了拉她的衣袖。
蘇可瞥了一眼那隻蒼白的手,頭也不回地問了一聲:「幹嘛?」
「蘇、蘇可同學……可以教我這題嗎?」
落榜生克勞德怯怯地把課本遞到蘇可面前,乾瘦的手指指著課本上的習題。
蘇可隨便瞄過幾行,伸出與克勞德的手相比較健康許多的少女素手,抽起掛在克勞德衣領上的筆,簡單寫了幾筆便算出答案。
對克勞德崇拜的眼神不予理會,算完答案後蘇可便狠狠的舉起筆,用筆尖在克勞德額上用力戳出一個黑點。
「好痛——!」克勞德痛得整張臉皺成一團,像被揉過的紙團,他委屈地揉揉額頭,不解的看著蘇可。
蘇可卻一點也不可憐他,「這是基本題耶,你到底想不想上榜啊?」
「那……那也不要戳這麼用力嘛……」克勞德弱弱地小聲埋怨,聲如蚊蚋。
蘇可抬頭看了看天色,原本的天藍已被橙紅侵占,厚重的團團雲朵奪去了夕陽的光采。
「竟然已經這麼晚了……哇伊——算了,進去吧!特訓、特訓!」蘇可從椅子上跳起,不容分說就把克勞德推進學堂。
「咦、等、等一下啦!」克勞德慌慌張張的想掙扎逃脫,但在蘇可的怪力下不過是徒勞無功。
地平線上的夕陽悄悄從雲群中探出頭來喘口氣,光輝映得學堂大門的金屬門把閃閃發光,但沒多久,更多的雲又覆上了它——
更多、更多的雲,逐漸蓋滿天空……
*
午夜時分,遭墨渲染過後的天,被霸道的烏雲群霸佔了每一處的漆黑,整片天毫無星與月的容身之處。
巡邏的教官亞彌魯注意到依舊燈火通明的教室,於是走過去推開窗,一推開便是一陣破口大罵:「都什麼時間了還在這裡幹什麼!快回家去……嗯?」
亞彌魯見到正在用一本厚厚的字典砸克勞德的頭的蘇可,先是愣了一下,然後說:「是蘇可啊!在跟克勞德一起念書嗎?別念了,快回家去!」
「教官好!知道了!」蘇可精神充沛的對亞彌魯打了聲招呼,然後再用書敲了一下昏昏欲睡的克勞的的頭:「克勞德,今天就先念到這裡,快起來!回去了!」
克勞德被打醒似地眨了眨眼,「嗯?啊……喔……」然後便迷迷糊糊的被蘇可拉出教室。
「喂!走廊上不准奔跑!」亞彌魯還來不及制止蘇可,蘇可便拉著克勞德跑出了亞彌魯的視界。
蘇可拖著克勞德,毫不感到恐懼的跑過夜半無人的黑暗走廊。
奔跑的短鞋不斷製造出噠噠噠的清脆腳步聲,高速移動產生的風讓克勞德打了個冷顫。
因為跟不上蘇可腳步的關係,克勞德不斷踩空,幸好蘇可拉著他拉得夠緊——可說是過緊的程度,他們最終還是順利的走出學堂大門,雖然過程中克勞德幾乎是被拖著走的。
克勞德揉了揉有點暈眩的眼睛,「嗯……唔……蘇可同學,下次可不可以跑慢一……」
「回家去吧!明天記得還要念書喔!」蘇可打斷他,並捏了捏克勞德的耳朵,她推了克勞德一把,然後目送他步伐不穩的歸家背影。
直到再也看不到克勞德時,她抬起頭。
黑暗布幕上的烏雲疊了一層又一層,厚重地讓人喘不過氣。
星星?那是什麼?囂張的灰嘲笑著無法閃亮的夜幕,毫不留情地侵犯著他。
濕氣越來越重,沉重的濕悶空氣,再加上沉重的烏雲,整個夜都厚重得讓人無法忍受。
蘇可興奮的笑著,像是見到新玩具的小孩,隨著越來越重的濕氣、越來越厚的烏雲笑著。
「哇伊——終於要來了呢——」
天才的直覺。
「轟隆!」一聲,一道白色閃電打了下來,隨著雷電降落,天空隨即倒下傾盆大雨。
蘇可的頭髮被大大的雨珠打濕,緊緊的貼在臉上,衣服也無法倖免得因吸水而變得沉甸甸的,但她一點都不在意。
蘇可挑了挑眉,感覺好像還少了什麼,沒錯——
「嗷嗚——」
森林中傳來狼的叫聲。